无聊的自由——有关阿兰德波顿与《无聊的魅力》
作者: 黄雪漪   日期: 2016-03-17 14:58    点击数:

       一个随笔作家,若要写一本关于爱的书,也许会对爱之心理及其历史稍作探究。然而他最终必须得以一种个人化的调子来写,仿佛是同朋友间的一次娓娓谈心,给人的是朋友般的阅读感受。

       正如阿兰德波顿在前言中自述的那样,作为一个随笔作家,他的作品中总是充满了人间情味。于学术和感性之中架起桥梁来,意切情真之余,也有合乎的逻辑在其中,抒情不觉过矫,说理亦不觉烦闷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目光总是落在很实在的地方。轻松者譬如旅行,譬如亲吻,譬如直抒胸臆的《爱上浪漫》;也不乏严肃的部分,论述等级,论述哲学的心灵慰藉,时而有讲故事般的畅快。《无聊的魅力》,则几乎是这之上的集大成者了。

       无聊牵涉到孤独,孤独也是一种别致的快乐,享受孤独便是体味到了无聊的魅力。百无聊赖之际感官触动,就生出这种新颖的情愫来。新颖之处,恰恰在于他常常身体力行去做些无聊的事情,却又享受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譬如他在机场散心中写道——“当我们在家感到沮丧或无聊时,有一个不错的地方可以去,那就是机场。”

       常人提到机场,所想到的无非是来来往往的人们,推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,在光滑的地面上奔走。脑海中浮现冰冷的数字牌反复提示,回响起大厅中央空旷而又渺远的声音,一切按部就班地回环往复,日日如此,不曾改变。
 

       
 
        人们常常为忙碌所蒙蔽,忽略身边的无数灵感,偏巧却有德波顿这样的人,写出了《无聊的魅力》。在看似机械的环境中,发觉到了这曼妙无比的灵感。

       “欣赏机场,就像是欣赏一张图片,或者更精准点,欣赏一出芭蕾舞剧。”即使是一架再普通不过的飞机,也能为他带来无限的幻想。他坐在机场的咖啡馆里,并未参与其中,只是静静地以一个第三方的身份感受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到凌空而起的飞机,又或是安稳落地的飞机。它们在天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这弧线看上去不是简单的停靠和离去,像是一颗星星坠落到大地之上,或是鸟儿振翅起飞。他只是远远地望着,甚至不知道这些飞机是去往何处的。他开始想,正如他所写到的那样,端起他的咖啡,联想着,或许这一架是飞向诺曼底的。在这之前,它要承载着上百个各不相同的人,从此处起飞,飞跃孟加拉湾、德里、阿富汗沙漠、里海,穿越西亚,或许还要掠过北非,再途径地中海一路北上,抵达目的地。

       他甚至可以幻想着陆的过程,一切平缓无声,安抚了旅客也许会焦躁不安的心。阿兰德波顿正是这样一个对无聊的世界也抱有热忱思索的幻想家。

       或许还有更细致的。当飞机越过某一处,它高高地悬空飞行,在离地千米远的地方,只能看到层云。德波顿却能想象云下的世界——或许云下正有一场淋漓尽致的暴雨,或许飞过曼谷时能闻见空气中飘散的檀香气,或许……读到此处,谁也不免随他一同衍生出了这样隐秘而美妙的幻想。

       瞧吧,一杯咖啡还没有喝完,一个下午已这样过去。

       你还得看看,不仅仅是他,读着《无聊的魅力》的你,也已把这倒长不短的一段日子轻松地消磨了。

       最妙的还是另一段幻想。德波顿说:“在机场,最引人注目的东西莫过于航站楼天花板下悬着的一排排电视屏,上面显示着进出港航班的情况。”就连德波顿自己也这样想——“屏幕上的文字呆板乏味,却无法掩盖它们富有感情和想象力的吸引力。”



 
       我想他一定构思了无数种精妙而充满趣味的旅行。航班上的一位,可能是一位精心计划多日,只盼着落地抵达这一刻到来的旅行者;若是一位匆匆抵达的企业家,原本无心欣赏目的地,只求做成一笔好生意,却在抵达的一刻为此地美景所折服转变心意,那便更为有趣。

       你看,人生的悲喜不正在于此?

       我想我是可以理解这样的生存状态的,一个长久执着于目标的人,固然能培养起坚毅的、刚韧的态度,把苦难都掀翻了、推到了,一心不乱地朝着目的地奔去,但这总归是有些无聊的。试着想想看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企业家吧。旅途的三分之一用于谈判,三分之一用。数个回合之后,他把整张脸庞埋在案前,埋在一沓厚厚的合约和钞票里,签下一个潦草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当他的朋友们盛情地告诉他,这地方有多么新奇美妙的风景和人事啊,不随我们来感受感受吗?他大约只有摇摇头,正事已然足够他忙,何以再分神来看这并不足道的风景呢?如此看上去,有聊的金钱,有聊的事业,有聊的匆忙奔走,倒显得太没有人情味。

       何不无聊呢?

       “飞机的起飞为我们的心灵带来愉悦,因为飞机迅疾的上升是实现人生转机的极佳象征。飞机展呈的力量能激励我们联想到人生中类似的决定性的转机;它让我们想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奋力攀升,摆脱现实中赫然迫近的人生困扰。”阿兰德波顿这样写道。在他的心目中,这种攀升的状态,给他带来了对人生上升的展望——这 一展望不正是符合我们的期待的吗?

       将自己放置到一个无聊的、空闲的状态中,不妨把那些数字和琐事都暂且抛掉。假若恰好处于低谷和滑坡的时期,那就再应该这样做不过了。那些心理暗示总归比惹人厌烦的奔波要来得有趣百倍。身体紧贴着椅背,再仰起头来,这一刻便已经不是观望者,而是身临其境的参与者了。



 
       德波顿又说,不妨再看看窗外吧。
 
       升空时的窗外,比平稳的飞行要更有魅力,上升带给人的不仅仅是展望和期许,更有绝无仅有的体验。那些险将你压得喘不过气的东西,渐渐在你的眼中化得越来越小,越来越触手可及——“这种视野上新的优势使陆地上的景观整饬有序,一目了然……我们的眼睛试图把此刻所见与先前的认知连结在一起,像是用一种新的语言来解读一本熟悉的书一般。”或许这便是享受无聊的开始了——无聊的魅力,着实是一种分散忙碌者纷乱心绪的魅力。大千世界在眼中越趋渺小,你的心便越能开阔一层,原来这司空见惯的场景里竟有如此之多的新世界,看似无聊,实则才是真正的妙趣横生。

       坐在机场一隅,等候或是漫无目的的休憩,置身于飞行之中,后仰或是侧身远眺。若能在此之外,在一个又一个新的领域和世界里,多有些各式各样的思索,那即是探出无聊的魅力所在了。

       寥寥百余页,诸如此类,在无聊之事中探索趣事,再像朋友谈天般娓娓道来。阿兰德波顿的魅力大约正在于此。若是一位专门学究,大约会用艰深晦涩而有些难懂的术语来作分析吧。而唯有一位随笔作家,才会用平实而个人化的语调来说——嘿,我跟你讲讲我在无聊时看到想到的那些东西吧。如此一想,大约这就是《无聊的魅力》的魅力所在,也是阿兰德波顿的魅力所在了。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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